1 ) 夜吟月光寒——揭开《桃姐》温情脉脉的面纱
警告:本文深度剧透,并刻意对电影进行了恶毒的过度解读,有严重的指桑骂槐倾向,不喜者慎入!
《桃姐》是部好电影,但之所以好,并不在于像某些人说到那样反映了主仆之间的脉脉温情,恰恰相反,它好就好在揭开了罩在表面的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暴露了桃姐遭受无情压榨的残酷真相,并在更深层次上,揭示了东亚传统社会统治模式的秘密。
1. 对桃姐生养死葬是梁家的义务
很多人都为梁少爷对桃姐的所谓充满人情味的“义举”所感动,但实际上这根本算不上义举,而是梁家的义务。虽然梁少爷称桃姐为“老工人”,但桃姐并不是现代企业中的职工,而是梁家的终身佣人,她没有在现代企业制度下所能享有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等各种保障,她的生养死葬,如果不靠主人家的“慷慨”,那就只能靠自己的工钱了,而桃姐靠工钱所积累的个人财产足以保证自己安享晚年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桃姐一无房产,二无家电、家具,进老人院时连要保管的贵重物品都没有,她所收藏的“宝贝”都是一些校服、杂志、香皂、背带、相片之类的零碎儿。她的资产究竟有多少?照她自己的话说,她是可以申请政府补贴的,而一开始养老院那个胖妞就讲得很清楚,“资产不够3万元”的才可以申请政府补贴,也就是说,桃姐在梁家辛苦工作60年,年逾古稀居然资产还不到3万块!
我们不禁要问,一个在主人家献了青春又献终身的人,却无钱养老,这究竟是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就是在于梁家的残酷剥削与压榨,给桃姐的工资少得可怜。在桃姐的收藏品中,赫然有她的第一份工钱:一张5港元钞票。桃姐虽然说这钱当时足够买一层楼,但这显然是开玩笑,连梁少爷自己都不信。60年前(大约1950年左右)的5港元究竟值多少钱,没有直接数据,虽然购买力应该比今天要高一些,但决不会到能买一层楼的地步,如果真的很值钱,那桃姐就不会把这笔巨款当收藏品藏起来,和那些零碎儿放在一起。众所周知,能够被收藏起来不花不存的货币,要么就是已经退出流通,要么就是根本不值钱。
显然,梁家一直在克扣桃姐的工钱,吞掉了本应支付给她的养老金,那么当桃姐超龄服十几年,一直干到70岁再也干不动的时候,难道梁家不该把克扣的工钱连本带利还给她吗?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桃姐所享受的所谓照顾,只是把颠倒的世界颠倒过来,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了。
2. 梁家对桃姐没尽到赡养义务
既然是义务,那梁家尽到了应尽的义务了吗?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在选老人院时,梁少爷的抠门被刻画得淋漓尽致,虽然他自称关心的不是费用,而是有没有“注册护士、保健师、药剂师、营养师、职业治疗师或者物理治疗师”之类的问题,但他的实际行动出卖了他:他唯一感兴趣的是养老院的各项收费情况,他对每一笔花销都反复推敲,连尿片的价格都要精打细算,而最后真正打动他的,是其狐朋狗友老板对他做出的费用打八折并提供各种免费的承诺。
而这个千挑万选出来的老人院又是什么情况呢,想必大家都已有目共睹了:所谓单间,只是在大厅里用矮木板隔出来的小格子,夜里鸡犬之声相闻,毫无隐私可言,而从桃姐上厕所要在鼻孔里塞上纸巾就可以看出,这里的卫生条件之差,令人发指。
桃姐住进老人院后,梁少爷的吝啬依然不改,连桃姐求他带瓶豆腐乳,他都要嘟囔半天,不情不愿。他唯一一次请桃姐下馆子,还选了家巨廉价的餐馆,他果断表示,他自己是不会在这里吃的,而要在开会的时候在会上吃,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至于梁少爷收回来借给桃姐住的那套房子,基本上也是家徒四壁,梁母也不打自招地承认,连冰箱都是个老爷冰箱。
就这样,桃姐在吃不好、住不好的情况下,只熬了两年就病入膏肓了。而在急需治疗之际,梁少爷又悍然要医生减少用药,放任桃姐死去,虽然打着人道主义的旗号,但其实却是十足的冷酷无情,显然,他对自己的亲妈是绝对不会施行这样的人道主义的。
3. 东亚传统社会的统治秘密
表面上看,这部电影说的是梁少爷和桃姐两人之间的个人情感故事,但它其实是个内涵片,背后有着深刻的寓意。影片所展现的所谓人情味并不是在母子之间展开的,而是在主仆之间展开的,而且这里的主仆关系也不是现代社会平等的契约关系,而是传统社会中具有人身依附性的主仆关系,其在实质上影射的是东亚传统社会中的君臣关系,也就是上层统治者和底层人民之间的关系,这是理解这部电影的钥匙。
正如影片中梁家用虚伪的家庭温情掩盖实质上的权利义务一样,东亚传统社会的一个典型特征也是玩弄家国同构的语言游戏,给冰冷的阶级统治披上一层血缘温情的家庭面纱,掩盖阶级矛盾,用感恩回报来压抑权利意识。
3.1. 实质:吃与被吃
让我们首先看看东亚传统社会统治关系的实质是什么。劳动人民和上层统治者的关系,实质上是供养与被供养的关系,孟子曰“治于人者食(音si,指供养)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桃姐》这部影片深刻地反映了这个主题。正是通过“吃”这一意象,把被统治者和统治者之间的供养和被供养关系揭示得淋漓尽致。
梁少爷姓梁,梁者,粮也,表明东亚传统统治者的核心关切就是粮食,这是他们坐稳江山的首要保证。桃姐一出场,就是在菜市场买菜,以便给主人做饭;她和梁少爷的第一次同台出场,就是在伺候少爷吃饭;梁少爷第一次主动对桃姐说话,说的是“好久从没吃牛舌”,提出了具体的吃饭要求;梁少爷的三个发小给桃姐打电话,也是由于吃了桃姐做的牛舌,勾起了他们对桃姐的集体回忆,而其全部记忆都是桃姐曾经做过的八宝鸭、芋头糕、水蟹蒸蛋、酱油鸡、牛腱等各种菜;梁母回香港,第一次提到桃姐,说的就是如果桃姐在家,肯定会煲罗汉果水给她喝。显然,统治者思念人民最深切的时候,就是他们要吃的时候。
供养并不是简单的吃饭,而是有等级性的。影片一共出现了10次吃饭的场景,其中梁少爷和桃姐共同在场的有5次,而这5次中没有一次他们是一起共同进餐的。第一次是在影片开头,梁少爷坐着,桃姐给他递菜,自己只能在厨房站着吃,这深刻体现出两者之间的不平等;第二次是桃姐中风住院,桃姐自己在病床上吃,梁少爷躲得远远地,坐在床旁,抱着胳膊旁观,桃姐给他吃橙,他拒绝,却说自己还没吃饭,俨然一副不屑与下人共食的嘴脸;第三次是梁少爷带桃姐去小饭馆吃饭,梁再次拒绝和桃姐共餐,并明确说出自己是要开会的时候在会上吃,廉价小餐馆和大公司会议室,分别象征着两个阶级两重天;在另两次吃饭场景中,梁少爷和梁母分别为桃姐做了薏米羹和燕窝,而梁家主人却依然只是围观,不吃饭,主仆之间那堵墙始终存在,不可逾越。
这种供养不仅有等级性,还有剥削性。从桃姐面试佣人的对话中,我们可以推测出梁家煮饭不用电饭锅,而是用瓦锅,而在梁少爷和发小分吃牛舌的桥段中,我们还得知梁家连微波炉也没有,热牛舌只能用小火慢炖,是梁家买不起电器吗,显然不是。这种中产阶层早已普及的小家电,梁家是不可能买不起的,这一方面说明了统治者嘴刁,继承了孔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奴隶主贵族恶习,另一方面,梁家宁可用桃姐耗时耗力的人工服务,也不用电器,也反映了梁家雇佣成本的低廉,众所周知,统治阶级虽然有钱,但他们对劳动人民向来是吝啬的,如果劳动者薪酬上升,他们要么多用机器少雇人,要么把工厂转移到人力成本低廉的新兴市场国家,梁家不用微波炉、电饭锅,生动反映了梁家对桃姐剥削的血腥与凶残。
3.2. 名义:是妈还是姐
有人会说,梁少爷认桃姐为干妈,说明他对桃姐是有真感情的,绝不是“食于人”与“食人”的关系,统治者怎么会认人民为母亲呢?但仔细考察,就会发现梁少爷叫桃姐为干妈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他是在第一次到老人院探视桃姐时,在院友的逼问下才开始这么叫的,以后他虽然在不同外人面前称桃姐为干妈,但在私下里一直称她为桃姐,从没叫过干妈。有时候,统治者也会称人民为母亲,谦卑地称自己是儿子或公仆什么的,但那显然是欺骗人民和欺骗外国人。统治者和梁少爷一样,从没从心里把自己的供养人当成母亲。在东亚传统社会家国同构的语境中,统治者才是家长,君主是君父,官员是父母官,而劳动者始终是子民,这才是真相。
在进老人院第一次吃饭时,有院友说没见到桃姐家里人陪她来,桃姐说他们全都在美国,可见,桃姐把自己当成梁家的家里人,但梁家把桃姐当成家里人了吗?答案是否定的,桃姐和梁母同年,但梁少爷却没有称她为桃姨、桃姑什么的,而是称桃姐,更有甚者,梁少爷的外甥也叫她桃姐,还好梁少爷外甥的儿子没来得及长大桃姐就死了,否则梁家第五代成员口中她也不会是桃奶奶,而依然是个“姐”而已。在梁家整个家族口中,桃姐的辈分被消解掉了,而称谓中的“姐”并不意味着真正的家庭成员身份,而只是一个符号,老人院里上上下下无论老幼都叫她桃姐,这和问路时称呼路人甲为大姐、大妈一样,只是一种客套,千万别当真,一认真你就输了。
实际上,梁家叫她“姐”,是因为她本身就是“妈姐”。所谓妈姐,是香港人对来自广东顺德的女佣人的一种称呼,这种女佣通常是自梳女,梳马尾长辫,终身不嫁,把一辈子奉献给主人一家。妈姐既不是妈,也不是姐,而是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贱民。电影通过老人院一个没露脸的院友的话,点出了“桃姐”称谓的实质:盖因为春桃“一听就是个佣人的名字”,叫桃姐“还好听点”。因此,桃姐一词,说白了就是对佣人身份的一种粉饰而已。
亲属称谓的泛化,是东亚传统社会的一个特征。朋友之间称兄道弟,朋友的父母为叔叔、阿姨,上了年纪的路人都是爷爷、奶奶,甚至连服务员也被称为大姐、小妹,乍一听,似乎这里已经是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和谐社会了,但这实际上是一个语言阴谋。亲属称谓的泛化,客观上排斥和消解了契约精神和权利意识,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切都好商量,什么平等什么法治都可以放到一边了。
但再怎么粉饰,现实终归是现实,桃姐的桃,通逃,桃姐想桃之夭夭,逃进她幻想出来的温情脉脉的家庭中去,但这注定是自欺欺人。就像老人院里那个半夜三更吵着要回家的老太太,被坚叔哄着原地转圈,家,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幻觉,而已。
3.3. 手段:精神控制与恩威并施
统治者除了要在称谓上欺骗人民之外,还要在精神上麻痹和控制人民,让他们接受所谓命运的安排,安守苦难,情绪稳定。在桃姐中风后进行康复治疗时,其中一项就是“大笑三声”,用这种精神胜利法来祛除痛苦。而在桃姐因胆囊炎住院后,牧师用什么“哭有时、笑有时”,什么“人生最甜蜜的欢乐都是忧伤的果实”之类的鬼话,让劳动人民接受自己的苦难都是命运的安排,心甘情愿地做奴隶。
这种精神控制行之有效,以至于整个东亚历史就像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只存在“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在这种意识形态的灌输下,桃姐对现有的体制不仅不知反抗,反而极尽忠诚。她中风以后,生怕奴隶的岗位青黄不接,毅然亲自主持面试,新的面试者代表了觉醒的无产者,她们有权利意识,坚持平等的契约精神,反对统治者的过度压榨,但在桃姐看来,这些却都成了离经叛道,坚信对主子就该像她那样无私奉献,可见桃姐中毒之深。
对听话的臣民,统治者会给一些小恩小惠加以笼络。在梁少爷和桃姐共同在场的5场吃饭戏中,有3场都是梁家请客,但这只是统治阶级笼络人心欺世盗名的惯用伎俩,妄图用虚伪的温情来掩盖这本就是劳动人民的应得权利这一事实。而且正如梁母承认的那样,当年梁母住院时,桃姐把整个厨房都搬来了,这深刻地表明统治者的小恩小惠和劳动人民的付出相比,只是九牛一毛。春秋时期鲁庄公也自诩“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但被曹刿一针见血地指出:“小惠未徧(通“遍”),民弗从也。”
有时候,连这种小恩小惠也只是做做表面文章而已,中秋节有所谓的慰问团到老人院看望老人,但发了礼品却又收走了,因为那只是道具。这些自诩为上流人士的统治者及其代理人,其实做的都是下流到家的事儿。
而对于那些不听话的人,统治者向来是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的,胡萝卜的尽头是大棒,当贫苦房客无力搬迁时,梁少爷便立刻流露出狰狞面目,伙同其流氓发小,召集打手对钉子户威逼恫吓,不惜其流离失所。底层人民是死是活,统治者其实是毫不关心的。
3.4. 出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劳动人民的出路究竟在哪里,是像桃姐那样指望主子大发善心吗?影片中金姨被亲生儿子遗弃,最后孤独地死去,连亲生儿子都靠不住,难道能指望干儿子吗?显然不能。
为实现劳动人民的解放,必须要彻底变革东亚传统社会的文化根基,实现文化的现代化转型。影片最后,借老人院一个老人之口,暗示了这一前途: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首李商隐的《无题》,原意是抒发对情人的思念之情,但用在本片中,却另有内涵,它所反映的是觉醒的人民对现状的不满和对出路的探索。
首联,“相见时难别亦难”,描写的是苦难深重的人民试图告御状,但见领导难,见了领导又被羁押,导致“别亦难”,而象征着东亚传统体制的“东风”已经无力解决社会问题,只能百花凋零,万马齐喑。颔联借春蚕和蜡烛,暗喻劳动人民被榨干了最后一滴血,到死方休。颈联进一步展现人民的愁苦,从早上到晚上,一筹莫展,连月光都是寒冷的。尾联给出了希望,蓬山是传说中的神山,代表了人民的希望所在,“无多路”说明路径的稀少,表示在伟大的防火墙下,各种通往蓬山的信息渠道几乎都断绝了,而青鸟是古代传说中西王母的使者,代表了人民的希望在西方,表达了人民对来自西方的信息的期待,以及对西方生活的向往。
总之,《桃姐》是部好电影,关键是你要读懂它。
——鸟甲 2012年4月5日夜
2 ) 威尼斯专访许鞍华:固守香港不是为了对抗内地------转载
http://ent.163.com/11/0907/07/7DB5QHB600034N10.html香港还保有个人风格和人文关怀的几个知名导演里,许鞍华跟国际电影节的关系并不密切,但1995年的《女人四十》贡献了一个柏林电影节影后,同样的荣耀很有可能在今年的威尼斯重现。
入围第68届威尼斯电影节的《桃姐》昨天上映,它细碎、舒缓地铺陈出一个老人与死亡为伴的最后时光、一段介乎与母子和主仆的暖暖情谊,掌声和眼泪是观众对这次心灵洗涤的回报,叶德娴的表演也值得任何溢美之词。许鞍华接受网易娱乐专访,谈到对“桃姐”们的怀念、对老去的乐观。《桃姐》和她一年前那部饱受赞誉的《天水围的日与夜》有一脉相承的本土诚意,作为当年香港新浪潮仅余不多的人物,也是留守香港创作的少数派,她却不敢为此骄傲:“我拍香港题材不是对抗性的,一个是故事我想拍,另外我也熟悉,觉得比较有把握”,“我很喜欢拍戏,并不是因为这是个使命或者什么特别的作用。我只是幸运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已。”
真人真事改编 《桃姐》向一代佣人致敬
网易娱乐:《桃姐》是真实的故事改编的,你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个故事?
许鞍华:这是监制李恩霖的故事,就是Roger-他是我《女人四十》的监制。他跟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写成了一段一段的笔记,他说想找我拍,我说这个很好改,就开始拍了。
网易娱乐:在描述桃姐的那个佣人群体时,除了Roger的故事,你还有没有找过类似身份的人参考?
许鞍华:我小时候家里也有这些梳辫子、穿着白衣服黑裤子的佣人,我们同学家都有。她在我家做了十五年到二十年,带大了我弟弟到我大学了才走的,所以我很知道这种关系。因为我妈妈不喜欢她,她就走了。可是每年过年她都会买很贵的礼物来送礼,她特别疼我弟弟,是她把他带大的,所以会送他一些很贵的钢笔。她走了十年以后就变得很有钱,就退休了;后来我爸爸死了,我们家反而没有他们家有钱,她还是像一个佣人那样常回来陪我妈妈去拜佛、去环游世界,可是最近她情况又不好了,进了老人院。这个电影也是对她们那一代女佣人的一种怀念吧。
网易娱乐:老人院里那些老人拌嘴、吃饭的场面其实挺好笑的,但看得人很心酸。你会考虑或计量到情节的煽情程度吗?
许鞍华:你看到那些很老的人会感到很难受?(对)我倒没那种感觉,因为我自己也很老了。你看现在的成年人,都是差不多的精神面貌。可是我觉得他们的脸有好多故事,每张脸都很不一样。这个很好。我没有刻意表现他们的快乐和不快乐,观众自己去感受会更好。
网易娱乐:在老人院实拍的素材有预设好的主题吗,还是随机拍摄的?
许鞍华:有些片段余力为(注:《桃姐》摄影指导)拍了我都不知道,剪接的时候才放进去的。像她刚进老人院,有几个人坐在桌边-她们都不是专业演员,真的是住在老人院的-看着叶德娴进来,他们还不走开。那是余力为抓拍的,他们的感觉特别好:有个新人进来,他们不知道是真是假,不知道我们在拍戏。
网易娱乐:你怎么看待安老的问题?
许鞍华:香港最近这几年太多老人了,老人院的设备可能还是一样,但工作人员跟老人的关系好多了,家人把老人送到老人院也不会内疚,比较正常。这种安排解决了担心和顾虑,家人和老人的关系也会好一点,他们的生活也会好一点,应该是这样的。现在的老人寿命很长,家里照顾不了是应该送到老人院的。
艺术片之惑:香港“新浪潮”只剩我不值得骄傲
网易娱乐:徐克、洪金宝和刘德华联手唱双簧骗老板加电影成本的桥段,其实也是你们的经验吗?
许鞍华:我觉得他们骗老板那个有点像笑话,不是一个命题,只是显得他们生活很轻松,搞笑。不是说所有香港导演都会串起来骗老板。那不是一个代表性的东西,我像是开个行内的玩笑。
网易娱乐:怎么找到刘伟强那些香港电影人来客串。
许鞍华:他们第一个是帮忙,也想拍一些有意思的本土电影,就赌博了一下。
网易娱乐:于冬说他准备投资的时候没给你设上限,比起以前拍电影会不会更自由?
许鞍华:是的!因为这个投资比较大,我们拍得从容很多,可以做得比较细。
网易娱乐:但都是本土题材,为什么《天水围》没考虑过找内地的投资呢?
许鞍华:第一个是因为题材很本土,没有想到内地会有人想看,没想到后来连影碟都很流行,觉得很好看。第二个故事(《天水围的夜与雾》)我觉得是不能在内地发行的,因为它暴力,又暴露了社会的黑暗面,后来也没有成功,所以就没找内地的人合拍。
网易娱乐:其实《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在内地口碑很不错,那时候越来越多香港导演都走进内地了,你后来却缩了回去?
许鞍华:还是题材的问题。你拍天水围不能在内地拍吧。我拍香港题材不是对抗性的,一个是故事我想拍,另外我也熟悉,觉得比较有把握,我不是说我就不拍内地题材。如果我能拍,我都拍。
网易娱乐:过去的香港新浪潮导演,像你这样还在用一样的思维、方法和动机来拍戏的很少了,诱惑和障碍那么多,你为什么要坚持?
许鞍华:我也不觉得剩下我和另外一两个新浪潮导演会特别自豪。很多人不想拍了,就没有必要坚持。我很想拍戏就继续拍,就这样而已。我很喜欢拍戏,并不是因为这是个使命或者什么特别的作用。我只是幸运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已。
网易娱乐:你怎么看过去的同路人现在在为了进入市场改变和妥协?
许鞍华:拍适应市场的戏我觉得不一定是妥协。能拍自己喜欢又有市场的戏是最好,但并不是常常都能做到的。我想大家都在想办法适应这个时代和生存,除非打劫,做什么都是无可厚非的(笑)。我不觉得每个人做一件事都要说自己是对的,其他人拍的电影都不对,尤其拍电影并不是那么严肃的问题,不是生命、财产、法律,只是个行业,你拍什么电影都是可以的。大家都有自由,你自己拍艺术片就说拍商业片的不好,商业片的又批评艺术片,但我觉得都是唇齿相依的,因为商业片的工作人员很多是艺术片培养出来的,可是他们要吃饭,就每天要去拍商业片,回来还可以把他们学到的技术丰富艺术片。我觉得越多人拍不同的电影越好。
3 ) 女人七十
这不是一部普罗大众都会真心欢喜的电影。年轻人,无法感同身受人近黄昏的境遇与况味,他们看完午夜场电影会拍拍屁股继续去夜店挥霍掉本就该被消磨的青春;老年人也是不要看这部影片的好,虽然它不煽情、不悲苦,但总归是他们正身陷其中的人生晚景,叶枯叶落,只怕睹之伤凉。这是一部许鞍华拍给中年人看的自省录,家有老人同时自身也渐添白发与皱纹的人最有共鸣。或者是你我,二三十岁,却已是千疮百孔,心底装点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叹息。
许鞍华64岁,叶德娴64岁,两个同龄的香港女人如同岁月洗沥后皎洁冲淡的温润白石,一同画出这人世间最殊途同归的离合。连老天王刘德华都刚过完50岁生日。三位主创都不能算作年轻。但我喜欢这部电影,以至可以在其中找到映照,照见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来路与归途,自己的困顿、泅渡与原来我非不快乐。
一。
我比你们都早爱叶德娴十年,在你们才刚刚发现这个电影里满脸暗淡老人斑、满头蓬松白发的女佣换下戏服之后,雍容华贵、容光焕发地接过影后宝座的样子是这么美的时候。1999年,还在上个世纪,我长大的小城有一个地方台,每晚会神奇地同步播放最新的港剧,有一部ATV亚视的「纵横四海」,叶德娴在其中演了一个全港最伟大的妈妈。
那时候刚念初一,对剧情的理解都不够通透,每天只知道放课后做完作业和母亲一起看。年轻时候叶德娴就好美,眉眼、嘴角、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与我的母亲竟有七八成相似,便多添一份亲近。这部剧后来成为我最爱的港剧之一,并在日后每次回想起来时,觉得温柔安宁,好似是叶德娴也曾陪伴着我度过少年时光,长成青年一样。前段日子又找出几集「纵横四海」重温,母亲在身后看见,无意间说“咦,我长得有点像她?”,我会心地笑了。母亲记不得曾看过这部剧,但那种熟悉的感觉与温热,永不会褪去。在,无论是叶德娴还是我的母亲,都终究会长成电影里桃姐那般年岁的时候。而影片中,桃姐会把罗杰看过的「南国电影」都悉数整理收藏好,母亲亦给我买过「故事会」这类的“闲书”,当然,给过“福利”之余,也不忘叮嘱我要好好学习之类。
这部「纵横四海」还在那一年打败TVB无线,是香港电视史上难得的几次之一。兄弟情仇也好,儿女情长也罢,剧中最精彩值得回味的还是叶德娴扮演的母亲,因未陪伴长子的成长而心怀愧疚,但最爱的我觉得始终是幼子,甚至为了这个逆子而顶替杀人罪、在狱中自尽。这次叶德娴扮演桃姐,相对要比那一次好命,儿子不再是桀骜不驯的陶大宇或泯灭人性的谭耀文,虽然终生无子嗣,但少爷罗杰早已做到了一个儿子最慰藉的善待。
叶德娴的生命线亦是足够称得上传奇,做过主持,出过几张唱片,因不满当时香港唱片制作不认真而封麦,又演戏,拿过大大小小多个电影奖,人到中年逐渐息影,每天清晨四时多起来行山,生活简约规律,更独自轻装上阵去周游世界。前段时间接受「亚视百人」采访时,她还笑称想去南极数星星,又说想做音乐指挥、学踢踏舞和西班牙舞。传闻里说叶德娴为人严苛、性格跋扈,想来那都是对待工作时高要求的认真态度与处事品格,若不是心境的纯粹与豁朗,又怎能演出桃姐温顺的眉眼与仁厚的一生。即使拿到威尼斯影后奖杯,也是当作寻常物摆在家里用来挂帽子,她说,“这是物尽其用。”这样的人生真是愈年长愈充满老小孩才有的大智若愚与知足常乐。
所以阔别大银幕12年之后,叶德娴出演「桃姐」也是一个好的契机,遇到好的导演、合作对手与投资,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与许鞍华,一个安静内敛,一个活泼生动,两个老女人出席各地首映时一动一静相映成趣;叶德娴有一儿一女但很少往来,与刘德华却多年“母子”成故友,合作多次的谭耀文也是她的“契仔”。她丰富的人生阅历对角色的参透和演绎很有裨益,值得时光睽违多年之后,借「桃姐」给叶德娴这一年来多个影后奖杯的深意馈赠。
二。
许鞍华真是香港电影界的一名异类。所谓异类,有三处注脚,一是在男性掌握大多数电影话语权的领地,她能代表华语女性导演占得一席天地,二是她是少数仍未被商业化、坚持拍摄小人物日常生活与社会写实电影佳作的良知导演,三是她有妙手,能让旧枝潋滟多年之后再开花,当年的萧芳芳是这样,后来的鲍起静如是,到今天,叶德娴亦然。
也许是身为85后的缘故,对许鞍华曾任1979年至1983年香港电影新浪潮主将的旧闻都是后知后觉。也是因缘喜欢张爱玲,去看「半生缘」的电影版,才知道许鞍华,在看完「天水围的日与夜」之后深切喜欢上这个香港女导演,又回过头去找她的「女人四十」「千言万语」「倾城之恋」「客途秋恨」等等来看,这样一度迷恋的姿态只发生过在对她和王家卫身上。
许鞍华不美,又一贯是利落短发加老式眼镜的中性打扮,连导演本人都调侃自嘲“没有女人味”“到现在都嫁不出去”,但就像苏轼曾写给友人所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她自有悠游安详的气度与不动声色的优雅。身拥文学硕士学位,却不跻身上流社会,在电视台拍过一段时间写实剧和纪录片,累积了对香港大街小巷尤其是底层社会的认知与理解,后来转战大银幕,自然深入“社会写实电影”这一严肃领域。入行30年拍出一系列佳作良品,不仅获得超过12次最佳导演的奖项,更助萧芳芳与叶德娴先后闻名国际,摘得柏林与威尼斯影后桂冠。
但就是这样一个建树丰盛的大导演,报纸杂志章节里都说,她至今单身,无儿无女,甚至买不起房子,只能和母亲租住在香港北角的一隅廉价公寓。传媒的说辞口吻未免太过渲染太悲情化,因为每次现身公众的许鞍华从来都是爽朗的,采访时也总会时不时发出随性乐观的笑声。其实她的每一部电影都是她的儿女,从香港电影新浪潮时代开始,“对现实问题的敏锐洞照与人文关怀的坚定传承”就是她一贯保持的气节。在日渐商业化的华语影坛上,如「桃姐」这样平淡中见深意的香港社会写实电影早已香火渐断。从这一意义上来说,许鞍华与她的「桃姐」们走得艰难,她们仍不舍弃的坚持也充满了宿命般的孤独,尽管形单影只,但是格外可贵。
不得不说珠玉在前的「天水围的日与夜」,2008年许鞍华拍这部小成本电影,由于题材有局限,市场小,找投资艰难,多谢嬉笑怒骂不“正经”的王晶仗义掏钱,才没有让一部好电影流失,也让在ATV亚视默默付出多年的鲍起静“大器晚成”地获得第2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影后。对鲍起静来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对于许鞍华,如果说「天水围的日与夜」是寂静的,没有多少前期宣传,那么「桃姐」是喧嚣的,上映之前早已殊荣无数。“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不同的境遇下,相同的是它们的内核,亦是许鞍华独特个人风格的最终成熟:“去繁求简,返璞归真”。
「桃姐」取材于真实故事,原型是香港嘉禾制片人李恩霖家的女佣。许鞍华秉承「天水围」的这一风格而来,以纪录片的形式来讲述生老病死,叙述口吻简单、朴实、有节制,对人情冷暖、如何面对人生终别等诸多问题作了最文艺的一次白描,但处处克制的背后却让你看见深蕴“千言万语”的青山碧海,都一并化作水滴,举重若轻又静水流深地隐于这苍茫的人世间。许鞍华拍的是桃姐的晚年,是叶德娴的晚年,是刘德华的晚年,是你我芸芸众生的晚年,也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晚年。无房无子的传言再盛嚣尘上,只要有此笔直行走的姿态,便无惧,便无憾。
三。
因为「桃姐」,我对之前感觉平淡的刘德华倒也喜欢起来。老人院里,热情而多事的邻房来问桃姐,罗杰是不是她的儿子。桃姐不知道说什么好,罗杰说,对,干儿子。那是罗杰第一次主动突破主仆关系。还有两人翻看旧照,两人在小饭馆吃饭,他给她夹鱼。后来他带她参加自己拍的电影首映礼,她此生第一次穿珍藏许久的名贵衣服、精心打扮自己赴会,他挽着她的手开心地互称“大美女”“大帅哥”,电影散场后他牵着她走过夜色下静谧安宁的街道,像极了「天水围的日与夜」里少年张家安与阿妈鲍起静下班后走过的那一段无声而温柔的香港夜路——罗杰给桃姐的晚年画了一幅花好月圆的良景,尽管前途依旧茫茫,尽管终究会有死别生离,但此刻是人性中最美好知足最现世安稳的时刻——这些,都足够让人对生之甘饴饱怀贪恋。
影片中,罗杰并没有能陪在桃姐床边望着她泯然离世,是不敢直面那样的福祉被无常抽离,也是我们都知道,我们的人生总是充满种种不圆满与有所缺。刘德华回忆梅艳芳走的时候,他在美国,没有赶得上见故人最后一面。这就是现实的无奈,亲人会过世,爱人会分手,朋友会告别,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当还在身边的时候,努力一点,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地表达自己的爱。某一天无论是谁遁入天国,剩下的那一个抬头与星空对望,知道彼此心里都有不灭的念想,也就够了。
「桃姐」的调子是缓慢而无痕的,许多原本深刻的人类感情与生命感悟如清冽的流水,润物细无声一般溶入观者的发肤、骨骼与血肉。会是近几年最好的华语电影,没有之一。各路配角亦是分寸拿捏很好,秦沛骗钱去偷欢也不可恨,秦海璐除夕夜留守老人院藏有伤心事,甚至连我小时候最害怕的香港恐怖片专业老婆婆罗兰,都变得耀目华美起来。期盼将来不久可以看到「桃姐」的粤语版,要知道,香港那边的评论说,叶德娴原声配音的桃姐,连喘气儿都是带着戏的。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影片最后回光返照,罗杰又一次出差归来,看到楼上明亮的窗台,是桃姐坐在那里为他守灯。桃姐看到少爷回来才熄灭灯火,蹑手蹑脚地在门后听到他进屋的声音后,安心地去自己的房间睡觉。而今后少爷回到黑暗的家,再也没有那样一个无声的守灯人了。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拥有。这一幕在往后回想起来最让我动容。在桃姐的人生告别仪式上,罗杰说,能够有桃姐在我们家服务那么久,是一种恩赐。这样的恩赐值得用余生去缅怀。再后来秦海璐说出了观众的心声:每个人生命中都有一个桃姐。一个也会有七十岁的桃姐。
女人一生如花,七十岁是棉花,松软,柔韧,暖人心。许鞍华与叶德娴早已先你我而领悟那即将到来的七十岁。而桃姐也是我们生命之河必经的彼岸,四五十年后我们都会长成她那样,容颜发肤苍老,满面褶皱佝偻。愿彼时仍有人待你如珍似宝,如桃姐一般,即使韶光不再,也不会觉得时光可憎,在有生之年已然无憾。今时今日于我,母亲就是我生命中的桃姐,她给予我以此生,并指引我如何更好地活。惟愿,在母亲七十岁的时候,我也还能与她执手庭院下,一同看朝霞。
PS:叶德娴与鲍起静早年合作ATV亚视的「纵横四海」,年轻时候的容颜:
http://weibo.com/1345391250/y8NIYhiAPPSS:文中提到叶德娴早年主演ATV亚视的「纵横四海」大结局剪辑片段:
http://weibo.com/1345391250/y8NGwnr6QPSSS:对许多选择一生无儿无女的同志爱人而言,许鞍华的「桃姐」也可以看作是同时拍给他们的自省录,如何勇敢地面对孤独终老。
4 ) 牛舌的味道
桃姐一生都在烹制食物,芋头糕桂花鱼酱油鸡,但最令人称道的还是牛舌。牛舌的味道,有嚼劲有汁水,关乎岁月流逝,旨在情深意长。桃姐的出场便是走在菜市场,在商贩热络的招呼声中登场。紧接着回到家,便身手麻利地烹制出葱丝鲈鱼,粉蒸蟹黄,水果沙拉。东方世界的人物在镜头语言上也许无需过多着墨,阶级情感与饮食息息相关。主仆关系就是在一碗一盘的言语之间轻易地完成了信息传递。身为梁家终身仆人,烹调是任务,更像是一种信仰,抑或是一种象征式的标签。罗杰与小学同学在家聚首,个个都功成名就却还对童年时吃到的“桃姐特供”而欣喜若狂。梁家太太返港探病桃姐时,也是几句话不离吃,提及“很多年前住老屋吃冰镇西瓜云云”两人恨不得笑成一团。桃姐想替罗杰招女佣,口口声声念叨的也是哪里的海鲜最好吃。桃姐进老人院,念念不忘白腐乳白米饭。桃姐临终,始终不忘吃凉粉。而烹饪的重头戏即制作牛舌,先下油再搁蒜片姜片八角大料桂皮草果葱段,条理仔细,动作娴熟……
许鞍华《桃姐》充满了牛舌般的味道,一种用最朴实无华的烹饪方法烹制出的开胃菜,像母亲的味道,像原乡的味道。食物是最能间接体现真实情感的,因食物本片而全盘皆活。“好久不吃就不吃”充满着朴素的哲学味道,即片名所现“A Simple life”。叶德娴虽“归隐”多年,但她与“桃姐”一样,在港孑然一身,子女旅居海外,即使偶尔出门也是素面素衫。她演活了桃姐,那些隐忍凝重的特写对准她,桃姐孤独地望着窗外,微微眯眼,眼神里仿若幻海浮沉,白驹过隙。枯萎的皮肤,微白的发丝,时间几近停滞。孤独无形,难在描摹;人物有戏,贵在眼神。大特写不止一次对准桃姐,抑或几近绝望,抑或平静悲伤。她是角落里的静观者,见证着家庭的荣耀,香港的命运起伏,生命的离去与降临,他人的悲欢离合。她始终是“他者”,在波澜壮阔的河流中不过是细碎沙砾,但许鞍华毫不避讳地将其化为珍珠。谁的烛光为谁点亮,又有谁为谁的故事而黯然神伤?
人生的烛光不应是独自黯淡,而是相互依偎的烛光映照。许鞍华在老人院设置了多重女性视线:被儿女遗弃在港的孤寡老人,被儿子忽略女儿痛斥的阿婆,肾病严重尚且年轻的梅姐,院主任蔡姑娘。于是当“进棺材有时”成为一种惯例时,死亡变得麻木不仁,孤独变得无法救药。桃姐既是被凝视的客体,也是静观的主体。五湖四海,世间百态,四季轮回,人情冷暖,谁是谁的参照,谁又是谁的过往?这里没有刻板强势的说教,只有克制冷静的“呈现”,镜头摇移,倏忽间便是生命个体之间的勾连。阿婆去世,女儿痛哭,仿若之前的冷言冷语不复存在,唯有追悔莫及。然镜头的另一侧,几位老人却一副悠闲,聚众下棋,悠闲吐着瓜子皮。这种克制的冷静几欲令人垂泪。
这份冷静含蓄贯穿其中,年届六旬的许鞍华早已脱掉新浪潮时的激烈之衣,随着年岁增长愈发温和。想起山田洋次去年春天在讲座中坦然诉说,其实电影究竟为何,也是随着年龄增大而渐渐明白。巧合的是,两者作品所呈现的姿态,也几近相似。资本腐蚀的社会,唯利是图的人们,社会公益如鸡肋般的过眼云烟,在她看来无意多着笔墨说教。连影片的结尾——桃姐的离去也是洗尽铅华呈素姿。“老有所依”在春天里,没有狰狞的最后挣扎,没有狗血的回光返照,罗杰抚摸着桃姐穿白袜的脚底,一时陷入沉默,再回来时人已远去,唯剩老者空叹息。颇有东方神韵的灵性一笔随即出现,此时镜头一转,转向树木花草,转向老者如寺庙老钟般的诵咏: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好久没看电影了”
“那么不如不看”
“如果一定要看呢”
“看桃姐吧”
5 ) 观桃姐有感
影片讲述了桃姐是侍候了李家数十年的老佣人,把第二代的少爷罗杰抚养成人。罗杰从事电影制片人,五十多岁了仍然独身,而桃姐也继续照顾罗杰,成为习惯。一天,桃姐如常到街市买菜,回寓所煲汤、做好满桌的饭菜,在等待从内地出差回家的罗杰,桃姐看着窗外的街景打发时间,不知不觉间却竟昏迷在地上。桃姐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医院,桃姐是中风了,一边手臂不能活动自如,必须利用物理治疗尽量恢复活动能力。
罗杰在百忙工作中为桃姐找合适老人院,期间巧遇昔日电影拍摄认识的草蜢哥,桃姐出院来到老人院,环境陌生,院友怪异,桃姐强装镇定。罗杰工余常到老人院探桃姐,主仆闲话家常一如母子,仍保持互相揶揄调侃习惯,桃姐嘴硬心甜,院友羡慕。
罗杰特意带桃姐参加电影首映礼,桃姐首次刻意打扮准备,取收藏已久的名贵衣服出发赴会;首映礼上桃姐大开眼界,更终有机会见到电影明星,桃姐感叹自己有生之年已然无憾。
影片放弃了煽情的手段,以极冷静,坚决不肯往前多走一步的态度来表现这一段旅程。冷静和克制是这部电影打动人的地方。第二次中风,躺在病床上,牧师握住刘德华和桃姐的手一起闭目向上帝祷告,这时桃姐偷偷睁开眼睛,看正在闭目祈祷的刘德华,这的确是这部电影最让观众感动的一幕。
6 ) 莫要等到子欲养时亲不待
曾记得我的语文老师说过,实际上,有不少老师都这样说过:作文切忌华丽词燥堆砌,同时,贵在真情实感,切不可无病呻吟。当然,最终目的,都是感人才算成功。
看了桃姐,才明白电影同样如此。桃姐含蓄微妙,却不造作卖弄;诚恳肃穆,却非曲高和寡;看似波澜不惊、平静如水的节奏下,却拥有在最不经意间直入观众心底的共鸣与妙意。是的,桃姐确实很成功,甚至可以说很伟大,真的不可想像,一部长达两个小时之久的电影,竟然毫不煽情,却依然能打动人心,不得不佩服导演的功力。
对于导演许鞍华,曾有一个特别精准的描述:“年轻时,她拼命透过自己的文艺片讨论沉重的宏大命题,年老后,她却更愿意关注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和情感状态。”
影片中桃姐住院做胆囊手术的那一段,是最打动我的,也是我下决心给本片打五星的唯一原因。在第二次观影之后,终于记清了这一段的台词,现予以豆友们分享:
桃姐:我不怕,半截身子都在土里了,人的命,天注定。神会给我们安排的吧?
神父:《圣经》上说了,天下万物都有定时,哭有时,笑有时,生有时,死有时。
刘德华:血管手术有时,胆囊手术有时(笑)
刘德华:痛骂?
桃姐:嗯!
刘德华:笑到肚子痛,比哭到心痛好。
桃姐:吃奶嘴有时,进棺材有时。(笑)
神父:人生最甜蜜的欢乐,都是忧伤的果实,人生最纯美的东西,都是从苦难中得来的,我们要亲身经历艰难,然后才懂得怎样去安慰别人。
无疑,《桃姐》这部电影,就是导演给自己的回答。在日渐浮躁的社会,她的电影和电影中的思考,就像一面镜子,少了年轻时候的漂泊与焦灼,即便是对于生死这样沉重的话题,也能举重若轻,用轻松、幽默的手法,在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依靠中,找到安定、温暖的力量。毕竟死亡是终究难逃的,重要的是在这一路上,还有人关爱和牵挂,这样就足够了。
本片的英文片名《A Simple Life》其实也已经表达了电影的中心思想。桃姐的一生简单而幸福,行至人生尽头时仍有爱相伴,脑裏是一段段如一卡皮箱内的珍藏,一个装满老旧衣服及杂物的皮箱,载满她对主家的付出与关心。叶德娴的表现完全丰富了桃姐这角色,由盛至衰期间,眼神及肢体语言变化之细腻令人叹为观止,而刘德华的表演亦恰到好处,那种淡淡然很真实。虽没有一句说出口的我爱你,但全片充满爱,无形的感动总能触动我们最脆弱的神经。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 珍惜眼下,善待亲人吧,其实父母对我们的要求并不多,看到我们健康,平安,能和他们多说几句话,多吃一顿饭,他们也就满足了。父母含辛茹苦把我们抚养成人,如果我们连他们的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那还谈什么工作,谈什么实现自己的理想,行尸走肉罢了。
古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爱要及时,趁活着。
=====================================
PS:感谢众多豆友对此影评的支持,鄙人才疏学浅,还望各位豆友不吝指教。若认为此影评有用,很感谢你的认可;若认为没用,虚心接受你的批评,若能在影评下给予宝贵意见,鄙人荣幸之至。生命不息,学习不止。
很多镜头都催泪,不过比起《天水围的日与夜》是要差一点,或许是《天水围》先入为主,再看同类题材和内容新奇劲过去了。
叶德娴演的真好,表情动作都融入角色当中,包括她时刻恪守仆人身份,与主人之间的距离感。那种鳏寡孤独的落寞想必融入了许鞍华自己的颇多生活体会,也更能打动人。有人看到生死,有人看到温情,有人看到孤独及老无所依,一种生活化的体验,五味杂陈。罗杰和同学吃完卤味给桃姐打电话一幕最击中我。
妈呀这我外婆,这实实在在的我外婆
典型许鞍华电影,全片来来去去脱不了《天水围》两部的市井生活调调。和囧瑟夫相对应,叶德娴所饰桃姐,作为少爷家佣人的角色代入,整体如影换型、入木三分,因此本片斩获金马男女双佳,也是毫无问题。可惜是许那刻意缓慢、粉饰紧贴的毛病,自岁月神偷起,到现在还没治愈(纠:神偷不是许的 记错导演了
都说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最是无奈。其实何止英雄与美人,所有人的晚景都是一样的凄凉,只不过鳏寡孤独者凄凉尤甚;人生最苦老病死,而生是老病死的因,所以不生是对的。
静水深流,与海相若。在刘镇伟、马楚成、陈嘉上等急功近利赛着拍烂片时,许鞍华还能奉上如此诚意佳作更显弥足珍贵,还不算香港影人之幸吗。不是不妥协,只是择善固执。叶德娴浑身都是戏,状态与「女人四十」里的萧芳芳极像。
故事其实挺简单…但来的真切平实…没有刻意夸张的镜头…没有臃肿的包装…那种胜似亲情的感情淡淡的却又让人回味…
许鞍华真是记录常人琐事的一等一高手,再平淡无奇的人物,再波澜微细的小情节都能被挖掘出无限的视觉细节与情感留白。几次配乐点都抓得精到,瞬间激发情感震荡。简单生活的影像,过滤出不简单的人格,不简单的电影。4.5星。
许鞍华延续了姨妈和天水围叙事节奏感缺失的通病,对老无所依的入微关注却让人动容(可能过于真实,时时让我有出戏的恍惚)。叶德娴对老仆的刻画传神到无可匹敌,相比之下刘德华的角色就更像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能与叶德娴平稳的分庭抗礼,用徐徐小火炖出相濡以沫的温情,这个金马影帝绝对实至名归。
今天在伦敦电影节看了这部电影(全场几乎满座),有笑声也有感动温馨一幕。绝对是本年度华语电影的最佳之一。
《桃姐》竞争奥斯卡最佳外语失利,可惜,片子代表了华语电影缺失的人情味,朴素的电影观;导演严守情绪的边界,点到即止,大量留白给观众慢慢体察,镜头保持了纪录片式的细腻平实,真切小笑料冲淡了影片的伤感。叶德娴的精细表演唯有同龄萧芳芳可比。许鞍华像一个得道高人感情内敛到平和冲淡。五星。
国语版,腥,粤语版,嗲
《桃姐》好的地方在于,感人而不煽情,电影将更多镜头留给了温暖亲情的生活细节,桃姐的个性刻画很丰满,有现实感,让我想起……电影对待死别没有去刻意强调,结局没有一个预想中的情感爆发点,这让电影显得很有个性不流俗,甚至有些不够商业的感觉,很平静的一种态度。导演许鞍华对整个故事控制的很好
人生短,行路难,日向晚,声声慢。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桃姐》的英文片名叫《A Simple Life》,仿佛回首来路,都不过人间一场,平淡是福。上天保佑让别人吃饱了饭的人民。
溫馨小品,哀而不傷。繼續保持許鞍華一貫輕描淡寫卻笑中有淚的風格,這次把對生命的思索提升到更重要地位,衆明星加盟洗盡鉛華做回自己,水準有保證,值得一看。
人老了后好可怕啊!!!!!我不要中风,不要大小便失禁,不要满脸老人斑,不要生活不能自理,不要住老人院啊!!!
五年之内,应该不会有比「桃姐」更好的华语电影了吧?难忘桃姐的眼神,顺服又硬挣。顺服是对命运,不挑剔,不抱怨,逆来顺受,硬挣是在痛苦窘迫中,保持那份清白尊严。
对于老龄化问题很犀利,那些母亲节陪父母进电影院的孩子们难免如坐针毡,没多少温情,只有内心的刀绞。片子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只是这一次许鞍华的情感更加普世,不再止局限于香港本土,对内地观众更有亲切感,更何况还有亲切的华子和干妈。也许这也是许导和老母的未来吧,也是你我或者他的。★★★★
生有时,死有时。好片有时,庸片有时,烂片有时。具体于许鞍华,真没必要对这部电影抱有太高期待,可能这样反而还好。
很温情的电影,香港选送的冲击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作品,现场的一个韩国老爷爷对制片方代表说,希望所有美国家庭都可以看这部电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亚洲人的亲情~